秋来亭中对谈
润玉寻了临安城一处郊外的亭子。
听雨亭中听细雨,两人对立而坐。
邝露买了些酒食,放在了桌子上。
亭子外是一滩湖面,长长的垂黄柳条经一夏落在水面上,清风带起了几处漪澜,雀儿的叽喳叫隐约传来,渐一番风,一番雨,一番凉,秋意浓了些。
大约是有些不自在吧,这般两人独处。
润玉没多说什么,心事重重,与邝露吃了些酒,堪堪聊了些事。
没一会,两人便不说了,只静静看向远处眠舟鸥鹭。
邝露没敢多吃酒,她自知酒量不好,怕这番醉了,在润玉面前做了逾规的事,又惹起祸来。
她拿小火炉烹起了茶,拂去茶面浮沫 ,自斟一杯慢慢喝了,长长的袖子褪下她肘间,露出她莹白的臂。
好久,见他无声,终是叹息,开了口问。陛下,最近可有何烦忧?
润玉应声回了头,把他的目光从水面移了。湖面红藕残荷凋尽,远山暮色烟光稀薄,他看着她清隽的眉眼与小巧的唇,她眨了眨眼,那里好似藏了一抔冰凉的雪水,他张了张口,眉宇间拂过迟疑。
手指叩击了几下石桌,才下定决心道,你该知道,前几日我去玄州拜访的事,邝露,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。
邝露款款回望他,那眼里好似有一团火苗,噼里啪啦地响着,漫久过后,她阖了目,再睁开眼时,那团火便灭了。
她施法,桌子上便多了一个匣子。
她打开它,还是那串蓝盈盈的人鱼泪,静静地躺在那。她只看了一眼,又把盒子合上了,莹白的手把盒子推回他面前。
她平静地说:陛下心中无我,这般强求姻缘,定是心不甘情不愿的。
润玉也十分平淡,那双细长的眼看向那盒子,也不收回。
他心中亦有惑,她素来都爱听他的。润玉太聪明了,心中也知邝露的小心思,他以为她定会欢欣的。绝想不到会是这般冷静自持。
是我有愧于你。他说。
陛下哪里有愧,是邝露不好,这天界多少仙姑恨不得的事,我却想着把它弃了。邝露先是抿一抿嘴,然后看了他一眼,唇角微微向上。
何故?他还是问了。
邝露配不上陛下。君臣万载,陛下与我纠葛太深了,天后位我承不起。
她的话极轻极淡,亦如她这个人,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无悲无喜,无乐无忧。温和地说着自我贬低的话来。
旁的人,都不及你。他不经意间半闭了眼帘,长长的睫毛落了一层阴影,轻轻颤了一下。
唉,陛下何苦呢?你我都知,陛下心不在邝露,若结了姻亲,我俩都不会欢喜的。
她和和气气地驳斥,打断了他这看似滴水不漏的话语。
说完后,又觉得太过不妥,行礼歉道恕她失礼。
听完她驳斥,润玉淡淡瞟她一眼并无太大起伏,眼里短暂地露出几丝不豫。
他站起身来,微微俯视着看她,负了手。
本座平日里可有待你不好?他问。
没有。陛下很是器重于我。
静立了会,她又听到他开口道。这么多年了,本座从未见你有过半分怨言。昔日仙子可曾说过,愿一生追随本座,效忠本座。仙子今日可是悔了?
陛下明鉴,邝露昔日对陛下行了上神盟约,便是死了,也该是死在天上的。她有些惶恐,但声音仍旧和婉。
那想来定是本座委屈你了,让你心生怨怼。本座心曾经装了她人,多一丝分出去给其他人也不可。可你说对了,棠樾性急心不稳修为差,他不会是个好选择。如今本座贵为天帝,自该有个子嗣,百千年后继承我位。本座想了许久,你是个好臣子,将来也会是个好天后和好母亲。
(唉,感觉剧里这些设定和人间也没啥区别啊,反帝反封建到最后自己就是那个帝)
邝露听完不由挺了挺腰板,衣衫盖不住她单薄的身躯,只一味说道,陛下不值得。
润玉不听她话,继续说下去。本座曾心悦水神,两厢爱恨交加纠缠许久,如今也已释怀。本座应允你,天后的位子只有你也只有你。你想要的,不想要的,本座都能给你。
他会许她天后尊位,许她将来的孩子尊位,予她荣宠,拥那别人求而不得的权势,给她太巳府阖府的荣耀,让她成为六界的至尊至贵.......
这些,她都能有。但她好像都不在乎。
除了这真情以外。他想。当然她想,他也不是不可以分出一点。
她本就是他身边最为亲近之人了。他已是真诚待她,换作旁人,怕是早已昏头转向不知青天与明月。
润玉无从得知她为何而拒,也许是承诺太重也许是忧虑过多。但他太懂得操纵人心了,他懂她对他的衷心不止于君臣情谊,一个仙女脆弱而卑微的爱慕是她最大的弱点,一点点释放的关心便可将她的爱而不得笼罩其内进而俘获不得逃离。邝露也脱不了俗。
他眼底似有笑意在倏然蔓延开来,眸中浓云环绕份若明珠生晕,白衣上流云纹在柔风吹拂下泛出汨汨光华,他掸了掸沾染上的微尘,慢条斯理把玩着碧瓷茶盏,等她回应。
邝露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,她凝视着他,目光青越如山,如郁郁秋水。
若是从前,若是从前......
她想,若是从前,她一定会应的,她定是捧着自己的一颗心到他面前,求他好好对她的。
她那时候什么都给他了,为了陪在他身边,好好的天家贵女不做,放下自己所有的身段,化作个冒失天兵腆着个脸,去问锦觅仙上,润玉喜欢谁,她又是否介意他纳姬妾。
她听到那个明艳天真的仙子说,润玉喜欢的人一定会是她那样的,她也不介意他身边再多一个人。
待她走后,邝露又在原地站了许久,往璇玑宫走回的时候,她又哭又笑,满是悲怆,原来她所珍重的东西别人却丝毫不在意。
唉,多可悲啊。都是仙家了,还摒弃不掉那些子贪欲与私念,不求修炼日精不求能造福一方,光求着别人施舍一丁点儿可怜的爱意,甘愿自轻自贱做个妾室。那之后她嘲笑了自己许久,终是情浅缘薄自不量力,苦苦执求这么久。
这天上的日子不若地下生动,着实是闷到她了。人人都羡神仙,都说神仙好,哪知也有些傻神仙也羡这百年凡人的爱恨情仇,到那红尘中滚一遭都是好的。
她真傻,她其实要什么权势呢,要什么荣华尊贵呢,哪怕是真心,只要她松口,这天界大把才俊赶着上前。她怕什么呢,她生在太巳府,本就天生比他人贵一点,谁又能看轻她?她有能力有手段有风骨,她事事做好,事事做尽,她是从龙将才,获封玄州晋了神女位,掌农时历法修缮文书机要管天官三十六槽,她并不完全靠门楣得来的风光,今日所得,大多是靠她自己拼来的。
从前与今后,她求的都是天界承平,繁荣昌盛与六界祥和。还有,能陪在陛下身边走过漫长的岁月。
她心好像乱了,想起了许多事,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来。
润玉长长久久地站在那,素衫下抓着水杯的指节慢慢泛白,小亭愔翳细雨绵绵落在檐间,他有些想笑。他发现他好像猜错了些什么,却不肯承认。
这人鱼泪还请陛下拿回吧,陛下不该送我这般珍贵的东西的。她拿起匣子再次递到他身前。
润玉怅怅凝视着这盒子,既没收下亦没放下。他无力地揉揉眉间,额上隐有青筋现出,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倦怠席卷而来,他好像没有发觉一样。
他此时冰冰冷冷的,朝她深深望来,邝露就在他几步外,却好像离他极远,有什么隔开了他们。
亭外风光正好,日已西斜烟霞萦绕,雨停了,鸟儿也爱清净不再嘈乱纷纷归了巢。
她想,他此刻本该很平淡的。她只是他心腹,天帝有大爱,爱众生如爱天地草木虫鱼,若什么都只论男女之情未免太过于卑俗了。
润玉把手放在了盒子上,细细摩挲着匣盖,半响,又把手放了下来。
人鱼泪对我固然珍重,但本座既然送了出去,断不可再要回来。便请你好生对待它吧。他说。
邝露还欲把它送回去,看到他那双极为淡薄的眼睛,只得打消了这念头。
本座自不勉强你。你便多想些时日吧,既向你提了亲,便是深思熟虑过的,断不会妄言。你好自为之罢。
说完这话,他甩甩袖便是要走。
天地间与秋光共一色,湖上风来波浩渺,西风卷入袖间盈满了红花香气,此处好风光无人赏。邝露喊住他。
润玉顿足,垂下的眼睑压住了轻微的诧色与潋滟风华。他没有回头。
她把人鱼泪装入袖子,说,今日邝露谢过陛下恩典,就先代为保管。而后又往后退了几步,朝他行了个大礼。
邝露今日胆敢向陛下发问,若是终有一日邝露会离去,陛下该当如何。
自是会伤心的。润玉不解她意。
邝露真身乃是一颗露珠,受天道感召汲取了天地灵气得以降生太巳府。纵使我寿数有限,陛下寿与天齐,可叹不能长伴相守,陛下也不悔吗?
说来可笑,本座如今就只有一半天命仙寿了,何来的与天齐寿。你若害怕,本座定不会让你走在我前头的。
邝露明白了。她噙笑说道。放心吧,陛下,你定会好好活着的。
她低下头,一缕秀发悄悄从耳后露出,到了她面前,她眼里灼灼藏了不尽的热烈。没有邝露,你也能好好地看这河清海晏清平世界的。这句话她没有说给他听。
润玉转眸望去,只见她风旋云鬓乱。他欲再说些什么,呆了许久,又好像说不出什么好的话来。
只是留下一句,邝露,本座从未拘束过你。若你想好,婚约不日便可昭告六界。
她还想再说,可定眼一看,那道隽永清肃的身影已远去。
她知道的,她此时应当很清醒。
她望着亭外的方向,呢喃道,走得这般急,竟是不让我把话说完。
罢了。她吁出一口浊气。又坐下,独斟独饮着一杯又一杯清茶。
这时夜也悄悄地落下,月上中天,有几颗星子坠在了天幕边,这人间的黑夜总是来得这般早,司夜神君又在步星了吗。
啪,她把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。而后拿起了人鱼泪,把它放在掌心里。
蓦地,她的眼眶便红了起来,有滚烫落在她臂上,她拈起一看,竟落了泪。
她又笑,泪落得更多了,如同断线的珍珠,一颗颗地落在她的手背,她的臂膀,她的青衣上。
她骂道,真没出息。真没本事啊,让其他人看见了可不好。
又想,好歹没让他看见。
她还是放不下他。
平生相思最难得,一串相思一串泪。诚知此相思情长人人有,却恨绵绵无尽时,思恋,思恋,独妾怅望江头江水声。
秋来最寂寞。
叹啊,何时最豁达?
(本来是想写请辞后润玉忽然发现身边缺了个人的,但是想着便觉得好难写,得长篇大论,遂弃之。只能靠着强制求婚了,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样写感情戏了。文笔有限,希望不要写得越发矫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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