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熙

【星兒落在我的眉梢上,知更鳥兒悄悄地衔走了,此生不相逢🥑

  邝露兀自在亭内坐了一晚。

  第二日晨间,又赶忙收起那幅可怜的模样,变回了那个清冷疏离的仙子。

  心念一动,忽地不想过早回九重天。人间好玩,多待些时日也无妨。

  于是她去了一处深山道观,听一老道讲了十天经,经文繁琐深奥她亦有所感悟,顿时豁然开朗。见老道襟上高爽,道骨仙风笑傲有余乐可与神游八极之表,求问道家仙人言其老道有仙缘,遂捻珠吹气点化了他去。

  后又有几月,装作个道姑,一拂尘一草鞋遍历山川河流,看凡人有惑上前解难,得数众人俯首称赞,亦心感怡悦。

  又路遇宵小妖魔祸世,有无辜百姓惶恐受戮,不忍有父兄母姊阴阳两隔,一剑一诀司了斩妖除魔卫道职责。

  丛间未害人的小精怪纷纷求饶,认了她做老大,发誓定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专心修炼早日飞升。她便放了一条生路。嘱它们潜心入正道。

  潇潇洒洒走了一遭。竟让她倍感悠悠然浑身舒坦。是以她赶回天上,到了璇玑宫后,关起了门睡了个大觉。

  一夜好梦。

  待到次日卯时,梳洗毕,整理了着装,便早早地去上朝了。

  她到得早,来到九霄云殿时,殿中仙家们来得少,寥寥可数正在谈论着,见到她来,都上前与她互问安好,再拉着她说些闲事。

  这般过了会,陆续来上朝的仙家多了,她走回自己的位置站定。不消半刻,润玉便着窄领十二章纹衮服,戴着日月银辉龙纹冠冕来到,坐在了白玉龙椅上。

  近些年安生日子过久了。朝上无奏。没一会,几个仙家把事情禀报完,便又早早地退了朝。

  朝前朝毕,除了听进谏时神情专注,他甚少提到她,也未曾分点儿多余的关注给她。

  接连几日,她都在退朝后想要进言,与他商议些事,只是他走得快,她在身后唤陛下,却从未停下步伐等她。

  她找过太微宫里的仙姑,又亲自去了几趟,但凡听说她来只收了折子,余的都拒了她去,仙侍们传话陛下事忙,不便见客。

  这般又去了几十回,都吃了个闭门羹。往常她都是来去自如,偏要通报了去,等她想落了规矩时,却又不如愿。邝露也知道润玉是存了心的。

  好像有些事没有定论前,他大抵上是不愿见她的。这些天,他已是仁慈,忍了她的胆小回避。

  慢慢地,邝露也心知肚明极少去那太微宫了。一连告了许多天的病,日日呆在璇玑宫里,连九霄云殿也很少去了。

  连日来的闭门,有些端倪便显现了出来,除了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仙家,小辈分的在背后指指点点。都猜测她是否与润玉起了离心,有了嫌隙。

  也有些多事点的偷偷去了玄州,旁敲侧击着问了太巳,被赶了出来。

  邝露闭宫不在意,也不让璇玑宫的人多管,任由着不实的纷纷扰扰在哪处阴暗的角落发酵四溢。

  直到有日流言沸沸传到了太微宫里,一些仙力低微的仙娥们偷偷嘴碎了两句,被润玉无意听见当即罚了下凡去。他对外宣称若再有妄议上神的话语出来,可入渡厄道渡苦渡难一番再回来。此后鲜有传言,此事便了了。

  之后的日子她勤于修炼修为有所长进出了关,又按星宿更替四时轮回不同修订新历法,呈递给了下界主管的小仙。偶尔,布星台的破星神君值夜,她兴起了便去观摩。她总赞他在司夜一道上悟性重,比她当初强得多。

  无事时,也一遍遍教给宫内的仙娥们一些仙法,帮她们牵红线,说些段子惹她们发笑,还时常在树下埋些自己酿的酒,又挖出前年的煎雪白梨糟分了去,连她也没喝上两口。

  阿暮常说,仙上近来爱笑了些。

  她这时便会摸摸自己的脸,竟有些羞赧,尔后详作呵斥道,又拿我打趣。

  日子细水长流,璇玑宫的昙花开了又谢,铜质的瑞兽小炉热了又凉,那红红的银碳被她用铜筷夹了出来,白色的绢布上落了几株残叶和珠花,她把它包起来,夹在了泛黄的残破古书里。天光旧色已去,秋去冬随,又是一年四季景。

  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,便是听筠与鲤儿成婚的日子。喜帖用了极好的象简纸,老早以前便送到她宫里,一笔一捺能看得出来新婚郎君的用心。

  这日,她换下了惯常爱穿的素衣,换了一身桃红,不浅不浓,参加婚宴最是合适。

  等她到了南天门前,却见润玉早已立在那,今日他也换了一身挼蓝衣裳,褪去了君王的威严气势,身型似修竹,更显得他清贵秀雅,好一派如玉公子样。

  她抱了伞袅袅走到他身前,行了礼。陛下安好,她喊。

  她好像好久没见过他了。竟有些陌生。

  他微微颔首,轻嗯了一声,道,你来迟了。

  是陛下来早了。她回。

  他俯首,没说其实已在此等了有一会儿了。目移望见她手中的伞,不解道。这伞?

  陛下可是忘了,洞庭湖这时节正好春雨连绵。下界不好时时使仙法,备着总没错的。她朝他漾开一个笑,那笑分外明朗不带丝毫阴郁。

  是本座疏忽。从前你便心细。说完又多瞧她两眼。你今日,很好看。

  嗯,是吗?邝露闻言低头看了一眼,正是那身桃红装。

  她有些懊恼,只顾了自己,竟忘了他曾说过红最扎眼了。怕他多想,正要开口。

  可润玉没多说什么,先她一步跨过南天门,轻声说了一句走吧。

  邝露回过神来,紧随其后,不一会儿,两人身影便消失在了南天门处。

  (其实我有意让邝露变回初见前的性子的,感觉要不是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,不该这么沉闷的。神仙最重要的是什么,是潇洒四方,是造福三界庇护众生啊!)

  等他们到洞庭湖时,黄昏未至,新婚娘子仍在那闺阁中,正由着那梳妆娘子替她妆扮着,大厅里只剩鲤儿在不停游走着会宾客。

  见到他俩,鲤儿的眼里亮起光来,快步走到二人跟前。

  来之前鲤儿便与三三两两宾客通过气,润玉的到来倒也没引起太多骚乱。

  天帝大哥,邝露姐姐。你们来了。他扬起的笑容爽朗,眉梢舒展开来。

  润玉勾唇,与邝露一同递上贺礼,说,今日新婚志喜,想不到吾弟竟也这般大了。

  承蒙兄长关照。洞庭如今休养生息水族兴旺,我才不愧于受一方供奉。也有了本事让筠儿多瞧上我两眼。

  说着又向他娓娓道来近些年来洞庭的一二五六事,又夸他夫人是如何如何好,润玉耐心听他讲完。鲤儿转眼又见邝露打扮,一时惊住,故意嬉闹道,原来这天上的邝露仙子穿起这红衣来,竟是这般艳丽。从前竟未见姐姐这般打扮过。

  邝露看向他,弯了眉眼道,今日个你大婚,穿了那身个素衣来,怕扫了你兴。

  姐姐哪的话。姐姐好看,就该多穿些鲜艳点的衣服。鲤儿神情有些激动。虽说荆钗布裙不掩美人国色,但终归不若艳色灵动。姐姐下次可多穿些浓色新衣。

  好啦,你再夸啊。那新娘子听到可要吃醋啦。邝露被夸得有些面红耳赤起来。

  此言差矣。筠儿喜你,若是在这怕是更要赞口不绝了。

  鲤儿与邝露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往。润玉在一旁没有搭话,只静静看着他俩。两人又多聊了几句,这时有个白鱼仙悄悄上来,说吉时将至,新郎官该去迎亲了。

  哎呀,我倒是忘了这事,听筠该怪我了。大哥姐姐我先走了。

  去吧,别误了时辰。邝露挥了挥手,叫他不要这般慌乱和鲁莽了。鲤儿这才止了酬酢,叫了那白鱼仙好生招待两位,匆匆忙忙接亲去了。

  这宴上人多,觥筹交错端茶菜者云云,南北宾客齐畅饮杯盘狼藉欢声笑语乱纷纷好一派热闹景象。那白鱼仙引了他俩入了那云梦泽的水宫。

外面本该是吵吵闹闹的,一进了这云梦泽,除了水声哗啦倒闻不到其他声息了。

  润玉去了别屋,她呆里间。她觉得有些乏了,便坐在那白贝壳上,拿手撑首,阖了目。想着事,不知不觉竟是小憩了过去。过了不止多久。

  邝露,醒醒。

  朦朦胧胧间,听到有道极轻的声响在她身后,有什么柔软戳在她脸颊旁,她激灵一下惊醒过来。困意全没了。

  抬眼一看,原来正是那蛇君彦佑,一身青色尾鱼长衫佩青玉长腰带,手持着一柄木纸扇,面白似玉,正笑得没心没肺。

  彦佑?她有些吃惊,见是他又放松下来,嗔怪道,擅闯姑娘家闺房可不是什么君子之举。

  邝露仙子貌美,在下情难自禁。此刻便恨不得要采撷回家供了去。彦佑嬉皮笑脸,故作顽皮赖骨轻佻说道。几日不见如隔三秋,不知邝露仙子可想在下了?

  都说那洞庭蛇君风流放荡,不想竟打主意到了我头上。邝露不吃他那套。听说醴国南方地有道美食叫作百蛇羹,不知今日可有幸得尝。

  彦佑听完赶忙躲远了去,捋了捋乌发到肩后,仿佛真的生怕被做了蛇羹。嘿呀!无趣,当真无趣。想我彦佑堂堂逍遥散仙,一向散漫无法无天惯了。如今在你面前连打个诳语都不行。

  闹够了吧。拿我寻开心?今日怎地在外间不见你,倒来了我这。她轻飘飘将此事揭了过去。

  一说这事他就激动起来。还不是润玉这厮在这。就我从前做的那些事,还在他面前蹦跶岂不是嫌命长。说完他冷哼一声,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,那人可记仇得很。

  这都上万年了,还记着呢?邝露顿觉好笑。

  兄弟俩哪有隔夜恨。我在陛下面前还是有几分薄面的,哪天我在陛下耳边传个话,你二人几杯酒下肚把话说开了就好。她轻喉婉啭,不好揭穿他。陛下最是重情义,应也是想和你缓和一二的。

  那不行,你那是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,觉得他什么都好。难不保一见面他一刀把我剁了。彦佑头摇得像个拨浪鼓。

  别胡说。都过去这么久了,你可见陛下对你有什么过分之举。她无奈道。

  那是他没能耐。彦佑冷笑一声。要不是小鲤儿大婚作为义兄我不得不来,谁想和这玉面阎罗碰上一面。

  那你总躲着也不是个事。

  躲得一时是一时。真到了那时再说吧。啧啧。只是可怜我的幼弟,大婚当二哥的却不能堂堂正正祝贺。彦佑说完作委屈涕泗滂沱状,惹得邝露一阵发笑。

  瞧你没个正经样!我是劝不动你了。好啦,你今夜前来不只是跟我说这件事得吧。

  诶,那当然是昨日本君打赌赢了一样好东西,第一个想的便是你,够意思吧?彦佑挑眉看她。

  哦?竟有什么法宝能入蛇君眼?我倒是来了几分兴趣。

  我跟你说啊,这东西······

  两人说着话,夜明珠光将两人身影映在石阶上,波光粼粼随着水浪起伏拉长又拉近,从门外看去状似耳鬓厮磨相当亲近。这时敲门声响起,两人赶忙止歇了谈话,彦佑化作道青光倏地遛了。

  嗨呀!不好!玉面阎罗来了,本蛇君先行一步,来日再上九重天找你去。记得备一壶好酒等着。

  彦佑刚走,润玉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,其声似流水击石又如切冰碎玉,他喊邝露。

  邝露慌忙散了气息,仓促跑去开了门,她见他立身门边两步外,踟蹰道,陛下找邝露有何要事?

  新人到了,该走了。

  这种小事竟还劳驾亲自让陛下过来。

  顺路,别作他想。他语气平淡。

  啊,好的。邝露闻言脸一僵。

  话带到润玉不再多说,转身走了。等临近了宴上,才回头看她一眼。

  本座近来看你总精神不济,莫要太劳累。

  谢陛下关心。

  他踏进门去,又补充道。还有,本座不会多管你与谁交往过甚。不用特意掩了气息。

  啊?她望他纳闷。好一会,才如梦初醒。

  洞庭本就属人界,云鲤君与那听筠仙子的大婚,依的便是那人间的样式。

  吉时至时,新婚娘子从轿上走下,听筠凤冠霞帔一身大红喜服珠围翠绕,美人皓腕凝霜雪,云鬓花颜金步摇聘聘袅袅由兄长扶了进门,厅堂中坐在高椅的椿萱俱已小声抽噎着。

  因这鲤儿早年便没了父母,按人间说法,长兄如父,而这润玉又是那至高的天帝,这高堂席上倒是留了个位子给他,润玉也不推辞,坐在了那位子上。

  肖伯络腮胡子长得五大三粗地,此时哭得稀里哗啦着实好笑。他扭头对身旁夫人哭诉,咱这捧在心尖尖上的二姐儿今日却是要出阁了,嫁给那劳什子洞庭湖君,要是他对咱二姐儿不好,看我仔细不扒了那泥鳅皮来当座椅。

  旁的听筠母亲虽也潸然泪下倒不至于太失态,拿手拍了他手,要他莫丢了老脸。人天帝小儿可还在场下。

  肖伯瞧着润玉在也不好发作,大粗老爷们更是伤心了。

  边下宾客看着二老哭哭啼啼,于是笑了起来。因先前下了令,这底下众人倒没十分拘谨,该干啥干啥。不一会儿,有那白胡子龟仙掐着嗓子大声宣道,吉时到。

  锣鼓喧天,一阵欢呼声中这新郎官携了新娘子走上前来,听筠不喜拘束早已先掀了红盖头,新人如胶似漆十指相扣,笑得开怀。

  新婚燕尔两人着红色的婚衣,好不般配,当真金童玉女,今日良辰美景时。

  邝露坐在宴客席上,找了个角落的地块儿坐下,隐在了众宾客中。她吃着些瓜果,瞧那新婚的二人跨过火盆,在龟仙的指引下一拜天地,二拜堂前父母舅姑。

  最后夫妻对拜,远远瞧去,那新娘子妆罢杏眼桃腮胭脂微透竟是羞红了脸,低声问鲤郎画眉深浅。邝露遥遥举杯,愿祝神仙眷属美满良缘。从此结发为夫妻,恩爱两不疑。

  她见礼毕,鲤儿心里如顿时绽开了一朵花,他满心满眼都是听筠,直直看着她。新娘子喜悦飞上眉梢,久久合不拢嘴。

  座上的高堂又哭又笑,肖伯还在低声骂鲤儿上辈子积福何其有幸能娶了他家宝贝闺女,润玉倒是平常心,喝了敬茶,又低头对他二人说了些什么,引得新娘子咯咯发笑。

  邝露远远看着他们,蓦地也看到润玉笑了,风光霁月,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。

  陛下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。像是蕴了一瓮瓮腻人的桂花酿。

  她想,如果陛下有了孩子,等他/她成婚的时候,他大概也会这般地欢快吧。

  这场婚宴持续了很久,奕者醉客亲友说书者众,有人弹筝有人载歌载舞到夜半时分,鸟鱼虫鸣均已歇了,这婚才算正式成了。宴客散,收残局,鲤儿听筠再告退了高堂,新婚二子才将息入了新房与清风朗月同享这洞房花烛夜。

  众人离席,两人也不欲多留叨扰。邝露从席上站了起来,见了润玉,朝他走去。

  他又恢复那副君子端方持礼容貌,朝她微微点了头。

  席间邝露被听筠灌了好些酒,有些晕了,面色也染上一层嫣红,但她不敢醉。润玉虚虚扶了扶,邝露退了几步。

  白鱼仙奉命相送。

  走时,他们一路走过堤岸,小河渡口绿遍去年痕,子规声里,和风细雨打湿她额发,春光今夜一星在水,润玉撑了伞,半个身子皆在雨中。

  她一路上都没有多话。

  白鱼在身后看了他们许久,好像想到了些什么,西湖断桥白蛇仙,仔细想想却又不像。

  它摇了摇头,暗道上神的事不是它一介小仙该多想的,便打道回府去了。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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